官朝服的一角。
传令兵趴在地上哀声劝:“大人,快降了罢!倭人已经兵临城下,咱们没胜算了啊!”
秋千顷被那鲜血刺激着,瞳孔激缩。不过须臾,他俯身拾起老兵的白刃,握刀姿势并不娴熟,语气却坚定:“文臣死社稷,武将战沙场,谁敢城上竖降旗,本官第一个砍了他!捡起你的兵器,随我出城杀敌!”
“来不及了大人。”
秋千顷微怔,那小兵跨步上前,当胸一掌,秋千顷被猝然而至的强力推得倒仰,本能伸手向前,却只抓下了几缕线头。
他坠下城楼,宽大的袍袖兜风鼓起,像鸟翼,但改变不了生路已尽的结局。
“先生——”城下爆发肝胆俱裂的一声喊。
秋千顷来不及找寻这声音的源头,转眼已是身形坠地,战骨碎尽。
《晏史》有载,庆元四十七年春,闵州四县倭乱突起。新历三月又三,钦安县东举火有光,寇至,炮鸣奋击。
先太子太师秋千顷,贬为太仓卫指挥佥事后三日辄与寇战,坚壁不出。临近城破,秋氏其人畏死不敢战,授意县令杨大勇携布防图并亲信若干,出城欲向寇降。幸得手下一胥吏告发,叛臣杨大勇当途被斩,秋氏悉讯,跃城楼,畏罪而亡。
有诗云,斯夜浮云遮望眼,从此瀚海寂无波。
“啪!”
炎炎烈日照拂海浪滚滚,触礁则扬成漫天碎金,耀得人眼睛生疼。沧浪眉轻蹙,就见那金色浪花儿间抛出一物,是只早已泡发的眼球,骨碌碌滚上岸,与他目目相对。
“落杆!”棚下纳凉的官差没了耐性,踢开脚边乱嗅的军犬,起身喝道。
桅杆顶部猛一颠簸,沧浪只觉身子陡轻,狂风贴耳叫嚣,加速下坠的眩晕和失重感齐齐涌上喉头。他张口欲吐,却在铁链遽然收紧的一瞬,勉强泛出个酸嗝。
这滋味……沧浪闭眼缓着劲儿,心想,怎么好似有几分熟悉。
官差手搓两只铁核桃,遥望吊在船桅的那家伙仿若轻羽般飘飘然跌向海面,眼尾一划而过杀机。
“瞧着身娇体弱的没长二两肉,骨头倒硬。”
他命人摆好朱砂跟供状,整整齐齐码在甲板上,蹲着身道:“老子没那么多功夫同你耗,县令大人吩咐了,只要你在这上面画押,他开恩饶你不死。与其这么着你遭罪老子也受累,不如痛快点,各自轻松。”
海水咸腥的味道盈满整个鼻腔,沧浪努力抬高颈子,微笑着道:“我是你爷爷。”
官差勃然大怒:“把人给我扔海里,看他还嘴硬!”
海水掺着泥沙一股脑呛进口鼻,水下强大的压力挤迫掉胸腔最后一点空气。沧浪愈挣扎,缚手的牛皮绳吸饱水收得愈紧,这种大难将至又无所遁逃的恐惧比海水还要密地包裹住他。
他神识涣散,一瞬里像是又回到那座燃烧的城楼,黑烟四起,浓雾未尽处人影幢幢。沧浪看不清这些人的脸,只知道他们手持染血的兵刃,在耳畔疯狂叫喊着什么……
这是个经年无解的噩梦,道不明前因,也未知后续,却困扰了沧浪整整两年零七个月。
“哗哗——”
离死就差一弹指的沧浪被拉出海面,转而对上两道阴恻恻的目光。
“摁吧,何苦跟自个过不去呢?”
沧浪呸掉嘴里的海草,哑着声音问:“他人呢?”
“谁?”官差愣了下,很快反应过来:“啧啧,自己快成落汤鸡了,还有心思操心杨大智那个孬种!我该夸你有情有义,还是没心没肺?”
原来那精壮汉子唤作杨大智,沧浪逃出行宫撞见的大善人,在他家里蹭吃蹭喝赖了三天,竟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没顾得上过问。
他磨着齿缝里的沙砾,一不留神咬出了咯吱声。
官差道:“不妨告诉你,那小子通敌的罪名是板上钉钉,横竖难逃一个死。你若知趣,签了这纸罪状,万事好说;你若执意犯浑要去陪他,老子一刀收割两颗人头,也是轻而易举得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