瞧着,隋阙竟有些不自在。
面上不显,刻意省去一些略显矫揉造作,附庸风雅的步骤,隋阙动作娴熟,一一为玉池微展现。
注入热水后,他二指捏着碗盖,倾斜一定角度顺着盖碗环绕,刮去茶水上边漂浮的一层浊沫。
“此为刮沫。”碗盖一圈绕着内部腰线旋钮,释放茶香,“此为……搓茶。”
摇香、入海……
玉池微目不转睛看着,直至一杯七分满的茶水递进手中,他自看见石像那一刻起,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,紧绷的面容也露出浅笑。
冬雪初融,晴光映雪,晃了隋阙的眼。
记忆里,师尊从未与自己这般平静淡然相处过,玉池微端着茶,忍不住道:“师尊果真厉害。”
隋阙神情疑惑:“师尊?”
后知后觉说错了话,玉池微一时哑然,掩饰性地喝了口茶:“抱歉,我忽然忆起一位旧人。”
隋阙并没有在意,而是善解人意道:“能让你分不清,那我们定然是十分相似了,倒也是有缘。”
没有责怪,没有漠视。
这样会同他柔声细语谈天的隋阙,只在玉池微幼时梦中出现过。
二人促膝长谈,茶水早凉得彻底,却无一人在意。
没有虫鸣打扰,不知夜深到什么地步。
隋阙像是被封印在此处的山鬼,不得随意离开,可供他活动的地方,只有一眼便能包揽的小小一块山头。
他没有问玉池微是谁,也没有问他从何处而来,只是不断问出一些略显幼稚,在他听来却格外有趣的细微小事。
直至第二日天明。
隋阙起身毫不留情将玉池微赶出屋外,在关上他面前的木门前,他冷声对玉池微道:
“无论你是谁,走你来时的路,回你该去的地方。”
木门“嘎吱”发出声响,关合在玉池微面前,再也不欢迎他的进入。
合上门后,隋阙瞬息间变得苍老,那些遗忘在他身上的时间被无情收回,树皮般的皱纹爬上眼尾嘴唇,白发骤生。
浑身力气抽干,他倚靠着缓了半晌,每走一步背影便佝偻一分,最后挪到桌旁,拾掇起那些可证昨夜并非黄粱一梦的茶具。
觅残魂 下雨了?
黄粱一梦。
对玉池微来说, 又何尝不是。
隋阙亦师亦父,在他家中困难时解救于水火,领他入门, 带他修道。
他进天蚕宗后,在宗内四处可闻他师兄施引山要“失宠”的调笑言论。
事实也确实如此,无论是灵丹妙药, 还是仙门法器, 隋阙从未亏待过他,甚至总是因他而忽略先一步入门的大徒弟。
师尊固然待他极好,可这好里, 夹杂着碎刃, 他拒绝不成只得囫囵咽下,碎刃顺着舌根划破食道, 扎得鲜血淋漓。
玉池微早下定决心, 此番将隋阙从无涯海带回,他欠下的情义便算了结,二人再无瓜葛。
可方才那场梦境, 蛮不讲理在他心底种下忧思愁绪的种子,凄凄哀伤堵得他心慌。
恍惚间,接连有冰冷水液滴落在额头,玉池微意识迷离, 昏昏沉沉想着:落雨了么?
他动了动手指, 下意识抬手去遮。
却听几声朦胧的呼声不远不近响起, 引得他皱了皱眉。
“玉道友?你醒了么?”
台戎轻晃着平躺在地面的玉池微,对方一副被扰了清梦的烦躁神情,紧紧蹙着眉。
可他却并不就此停手,依旧摇晃着他的身体, 声音柔和:“可不能再睡了,快些起来吧。”
玉池微归了魂,这才手肘撑地缓慢坐起身,一抬眸正瞧见施引山背对向他,仰面不知在头顶的空洞里寻着什么。
“……他怎么了?”玉池微不解地问道。
台戎与他掌心相握,借给他力道站起身,顺带拍了拍玉池微身后沾上的薄灰。
他眸底敛去担忧,笑了笑:“许是发现了异常。”
玉池微若有所思,抬手蹭去顺着额头滑至腮边的冰凉液体,也仰头往上瞧了瞧。